酷热。万里无云下,背心、工装裤,Tosaka蹲在高台阶上吸烟,墨镜后双眼扫射各处。
太阳晒得懒散,正值午后,美洲中部临海的边陲小镇上闲事不少。就这时,一起用不着发现的小冲突就近在十米外发生。
两名无事游民拦下一人,似势要劫钱。
糟糕,Tosaka想,选错了人。肇事者也许不清楚,但他认得,那人刚来镇上,在地下俱乐部打比赛。
结果显而易见,几招后,两人带着伤痛而非钱财逃离现场。而Tosaka的视线受到敏锐的察觉——
那人看过来,面色不善。Tosaka吐了口烟,烟雾模糊了遥远的对视,他伸指推回滑下鼻梁的墨镜,挡住暴露在外的眼睛。
当晚,Tosaka正有事到俱乐部一趟。店内最大的收入来源是赌拳,即下注拳手输赢。恰好,Tosaka撞上的场次正有白天那人。但他没心欣赏,一则要事是找到他的线人,监视一场交易;二则他明白俱乐部的潜规则,输赢开赛前已定。
好容易在喧嚣中完成正事,他瞥了眼擂台:原来那人今晚是输。
接着Tosaka等了相当长一段时间,直到确定安全后,到指定地点取到了早放置好的报酬。他满意地掂量了装着钞票的包裹,迈步回家中途,遇到了擂台上如约倒下的输家。
被打得不轻,连走路都勉强。
这里灯火寥少,夜晚未能驯服自然。
Tosaka闲庭信步,保持匀速。那人明明走得困难,还企图追赶Tosaka的脚步,非要走在这条路上的前方,而一时又因身体状况落后;如此反复。
没有意义的好胜,Tosaka瞥着他想。名为TK,别国入境,国籍暂不明,这已经是Tosaka暂时掌握的所有信息。
观察是Tosaka所有工作的基础。几年前他只身来到此地,在帮助和积累下,如蚕吐丝一点一点织密了本地的情报网。小到邻里,大到犯罪,几美元到上万的交易均有涉猎。
此地地处交界,冲突、偷渡、帮派、毒品,嘈杂混乱,却方便无身份的人立足。Tosaka规顺自己的网络,享受从0到1的构建过程。
他现在正希望尽早探明TK。因为此时他们的目的地是相同的。他并不安心住在未知者邻居。
那晚后,Tosaka一连许多天没有在出门时碰到过TK,或在屋内听到旁屋传来任何声音。除了从线人那里得到了一丁点如他是日本人外的信息更新外,Tosaka偶尔怀疑他伤得太重死在了隔壁。
一次他归来,便好奇地在邻居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下子,还凑到猫眼上去——这时门从里侧打开,他与TK都惊了一跳。
不过Tosaka的反应是迅速的,张嘴就来了:“炸猪排用不用鸡蛋液......你知道吗?”因为没能思考,于是脱口而出的是日文。
“用。”TK回了一个字,狐疑地越过Tosaka出外。
于是当天稍晚Tosaka上阳台,从繁杂的文字信息里松口气时,TK也在相隔半米的露台端着盘吃晚饭。
本地楼房平矮,路人全能看到这三四楼高度。夕光拉黑天幕的此时,底下摩托轰鸣,婴孩哭啼,人声集躁。
何况Tosaka看见了,他吃的炸猪排;更过分的是,是咖喱猪排饭。
他看起来伤好了大半,大口大口地吃着。Tosaka闻到了香味,抽着烟觉得肚子更饿了,突感烦躁。要知道,他已经很久没尝到过家乡菜,何况他并不能称得上会做饭。
于是扔掉了烟头,甩手回屋,仍想着吃得那么香的那人深眼眸黑卷发留胡茬的,不知道哪里像是和自己相同的日本人。
除去情报交易,Tosaka也接手做中间人的委托,往来于各个场合;以监督者而非执行者,不轻易揭露“Lune”代号下的身份。有时碰上TK,在各处工作。
渐渐地,他开始定义TK的形象:交往少,寡言,以及缺钱。
这天Tosaka为警局的线人补上了丢失的一把枪出来,又遇到他的邻居被人找事。这个远离人际的人却总惹上麻烦。Tosaka听得几句,大约是出于赌拳输钱的由头。
Tosaka潜意识不想插手,他向来嫌琐事上身,何况那几人是“海邦”的喽啰。
曾经在当地帮派争夺地位时,Tosaka不得不表现倾向性,他思虑再三,是提供了有益于“海邦”的对头、如今镇上老大“无限会”的讯息的。可那也导致了“海邦”不轻的损失,其前副手的心腹也因而丧命。如今前副手坐上了头领位置,不能完全否认再遭到报复的可能性。
但如若他不介入,明显接下来就会发生冲突,TK定会被“海邦”其他人盯上。这对Tosaka这个邻居也无益。何况,那个人也算得Tosaka的同乡。
他然后赔上笑脸上前去,自然地介入其中。掏出几张钞票,说是请几人喝酒,让他们免了TK这位“不懂事的朋友的过错”。
按照猜测,TK会认为他是多管闲事,但Tosaka懒待解释。TK一副还欲与他辩论模样。此时Tosaka电话响起,他向满脸气恼的TK摆手,接通后只是听见了对方的声音,刚刚随意的姿态就一扫而净。
这场见面来回花了Tosaka小一周。他离开时段,繁冗的情报大抵乱成一锅粥,而他暂时无心思考。
行至楼下,他抬头,碰见TK在阳台看下来。高处的光倾散,令Tosaka虚了眼睛,打断了仰望视线。
于是他也来到阳台。
夜里烘蒸着草木气味,是日本未曾有的常年熏热,Tosaka脱下外套扔开,燃了烟,看着TK很像是无所事事。
“你离开日本多久了?”他开口。
那人看过来:“一年多两年。”
“那对日本的印象还很新鲜咯?”Tosaka笑,“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的?”
“老样子。东京热闹冷漠,其他地方,就是乡下的样子。”
“这里也濒海。日本的海呢,是什么味道的?”Tosaka追问。
“冷,吵,孤独。”TK答而问,“你很久没回去了?”
Tosaka慢慢地吐完烟:“大概七八年了。”
“哦。”在配合之后,TK掐断了对话。
Tosaka所去见的人,曾朝夕相处并提供过很多帮助,连这里的情报网也包括在内,能称得上教自己学会在所有陌生的世界活下来的贵人。他离开后偶尔会有机会见上一次,而这次会面是他口里的最后一次。Tosaka没有问理由,因为那对于既定而言并不重要。
“我每遇到一个人,就在自己的世界种下一棵树。”忽然Tosaka自顾自说起来,“有的被遗忘,有的才种下就夭折了,有的被毁坏了,还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,不过大多是无名的,所以现在也成为了一片森林。”
“那你怎么会认得森林里的路?”TK提出了令他意外的问题。
“你说得对。”他承认,“就是因为不认得,所以在人之间很迷茫。”
这也是Tosaka割断不了和各种人有联系的原因,在异国他乡漂泊中,他试图找寻。
“但是表面看起来你把你的森林管理得头头是道。”
“你都说是‘表面’了。”
“哦。”这是再一次的中断,但过后TK说,“Kenchi……你要叫我的话就这个。”
于是Tosaka点点头说,叫我Omi。
从那开始,他们之间有了许多白日的、夜晚的阳台上的交谈,Tosaka重新说起日语来的绕不过舌头变得自然。他对Kenchi的形象定义逐渐全面,其中逃不过一项仍是无意义地好胜。
有次Tosaka开玩笑说他只参加有赌局的拳赛说不定是害怕不能赢,Kenchi当晚就通知他来看并上了擂台,获胜之后鼻青脸肿地躺在台上笑,还拒绝他搀扶。
也许是头脑简单,Tosaka不无失礼地想。
即使地临赤道,进入六月,也能体察到日子更加燥热;高温下,人的活动也颇受影响,变得简单冲动。
Tosaka在楼梯间撞见Algur,他曾经的线人。
“你怎么在这里?有事找我?”因为久而未见,Tosaka是意外的。
“来看看你......看你过得还好。”感应灯不太明亮,显得氛围暗淡,Algur的局促不知有无落在Tosaka眼中。
“我老样子。”Tosaka回答,重复,“你有事的吧?”
“对不起,我知道你以前帮了我不少,我的家人能填饱肚子暂得安生,所以我很抱歉。”Algur忽然来到灯下,也意味着靠近了Tosaka。
灯光在Algur噙泪的眼角反光,令Tosaka皱眉,一句“你遇到什么困难了”说出一半,伴随两声枪响近如咫尺、直中本身,Tosaka作不出反应,下一秒已然倒在门前。
“对不起,他们要我杀了‘Lune’。他们拿我家人要挟......”Algur射击后表现激动,当下没确认任何就慌神地想离开。底下传来的脚步声加剧了这一情绪,他匆匆下楼,直撞上来人后从窗户翻了下楼。
“他们”,Tosaka在来人冲上楼到自己旁边时还在想,“海邦”无疑,因为Algur曾是传递信息的人。一抬头,发现是Kenchi,已慌张得失去表情管理。
“喂!我听到了枪声!你中枪了?!”
Tosaka正在努力从枪弹的冲击里缓和,抬起手来徒劳地制止那人到处翻找的动作。但他这时气力根本拧不过对方。
“我......没事。”Tosaka说,“你别再检查哪里中枪出血了。我穿了防弹衣。”
从早上的低气压里Tosaka就隐约觉得不安。将防弹衣穿在外套里,也不费他顶着高温一整天。但因为距离太近,可能肋骨有些伤害。
“吓死我了。”Kenchi拽他起身,“你真的把我吓死了。一看地上是你,我回头还想去追那个人,又想了想还是你更重要。”他无隐藏地直言。
Tosaka这时感受到胸前传来的疼痛,想打趣Kenchi对自己的担忧是无力,还是笑了一笑,但那感觉很好。
从医院回去到自然而然地搭把手照顾他,Kenchi一句也没问中枪的由头。反而是Tosaka面对他一向的直言不瞒,感觉到隐瞒不很自在。何况,Kenchi还给他做了炸猪排。
在一种随意的氛围里,Tosaka接过他递来的一杯水,于是乎坦白,他就是“Lune”。
对方大约花了半分钟来作出反应,最后接回了Tosaka喝光水的杯子,说:“我只听别人说,是一个东亚美人。”
Tosaka听过那个外号,笑了两声问:“怎么样,名副其实吗?”
Kenchi边转身,边“嗯”了一声。
虽一直利益二字当头,但Tosaka没打算和Algur算这笔账。这又说明自己陷入新一层的危险了;加上这个关头得到消息称,“海邦”近期要运三车毒品进来,却向“Lune”索求有利信息——Tosaka清楚是圈套,又不得不从中周旋。这很令人头痛。
他揪自己的头发,却突觉前发过耳没见太长,但后颈发长了不少,到了该剪的时候。思索了一下子,Tosaka想起来他早就忍受不了的、真正应该修理一番的是什么。
Tosaka叫来了Kenchi,并恶狠狠地剪短了他那长得发卷的黑发。
给Kenchi的脸上了泡沫,动手刮之时,Tosaka说: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几天不刮胡子,这把剃胡刀就会出现在你颈动脉边上,明白?”
Tosaka得到了一声“嗯”,而且,他很清楚,像现在这样短距离的面对面下,对方能多么一览无遗地注视自己。
他认真地在刮,也大大方方地给对方看。对方确而实实在在地看他的眉、眼、鼻、耳、唇,观尽他的容颜。
Tosaka噙笑,觉察得到视线反复在眸和唇间移动,最后沉默地直直定住;他刮完最后一下,抬眼即同Kenchi对视。
身体好得差不多时,他亲自走了“海邦”的货要途径的路线和停靠的地方。“无限会”不稳,最近三三两两有人离开镇上躲避风头,帮派冲突的味道已能隐隐约约嗅到。Tosaka忙到觉得睡觉是浪费时间,从信息编排里抬起头就是凌晨一点。
移步到阳台喘口气,发现隔壁没关灯,Tosaka就大声“喂”。
两人走了一个小时,散步到海滩。不同于日本,这里的海从来不冷,不充满空无的喧嚣;现在也不孤独。
Tosaka玩笑地向Kenchi踢水,差点被他拦腰扔进海里。有几天没见了,Kenchi脸上又带着青淤痂痕。
“我昨天碰见那个向你开枪的人了。”Kenchi说。
Tosaka低头踢着沙子:“然后呢?”
“你骨裂了吧,所以我打断了他几根肋骨。”说这种话,他语气仍很平静。
伴之一声笑的是Tosaka提出假设:“那要是我死了呢?”
“那就让他去陪你吧。”Kenchi回答。
“那你麻烦可就大了。”
“我不怕惹上更大的麻烦。”他说,停顿了一会,问,“你为什么不回日本?”海水一直袭上来,又退却。
Tosaka便一直伸脚去够海潮:“做了点不好的事。”Kenchi看过来,他就笑着继续说:“日本都禁止我入境了。”罢了反问:“你呢?”
“国内有人通缉我,不想被找到。”
Tosaka“啧”了声:“你做了什么事啊都被人通缉了。”
那声“啧”引来Kenchi不满的反击:“我还想问你做了什么被禁止入境呢。”
话毕,两人看着对方,突然发出爆笑。
一时Kenchi捂着脸笑弯腰,Tosaka直伸手撑在Kenchi肩膀和自己膝盖上。笑完了两三分钟,Tosaka才说:“就是说啊,你看,我没有归属,Kenchi。”
他像是很随意地说着。
所以他总是徘徊在人际,如同森林中迷路一般地试图找寻——牵绊。
Kenchi听过他的话,一言不发,但抓了他的手腕,紧紧地握在手中,似乎用这个动作表达任何意味。
Tosaka低头看了一会儿,忽然后退几步,转身去下了水。他游出几十米,出水时背对着海天线。
海平面传来了月亮的光,那光给逆着它的Tosaka勾勒出发亮的轮廓。潮汐在月的引潮力下,一遍一遍地进退。
Kenchi看脚下冲来又退去的海水,又看水里的人。他进了几步,也下水朝那方游去,一直到Tosaka前方。他站稳,又抓住对方的手腕,像刚刚一样。
Tosaka也同样低头看了一会儿。重复的动作像是一种再次确认。
他们同样湿透了海水,面对面地,在波浪中,身体和心境一并摇晃与起伏,Tosaka拥了Kenchi的后颈。
“欢迎,进入我的森林。”他说过后,吻了上去。
就是那样开始的,Tosaka想,即使开了各自的锁,还是吻进了同一扇门。
起初他记得Kenchi的粗鲁强势,桎梏他的行动和双手,狠厉地按揉逼压,把肉搏拳击的恶习带进这性爱里。
“你知道怎么做爱吗?”所以Tosaka暂停下来问,不无玩笑地,“TK san,这是做爱,不是强暴。”他下移,手和唇舌在不同的部位激栗对方的身体。
然后Tosaka被反压,被脱掉衣服;他自慰,受慰,自己的和Kenchi的手指一并在身体里被挤压;上面,或者下面,也不止一处能够容纳。
“Omi。”Kenchi喊他。
“嗯。”Tosaka就应了,又没有下文,除了从后面被进入了,听到Kenchi一声用当地语言骂的脏话。好笑的心情盖过了一时间的难受感,为什么不是用日语,Tosaka想着,也问出了口。
而Kenchi不回答,扶着Tosaka的腰臀一下一下往里,顶得他忘了问出的话沉头低喘,抓紧枕头,每一回都身体前移,面临撞上床头板的危险。
他索性爬起来了。而Kenchi追得太紧,没等他跪稳又埋进去,让Tosaka伏倒在床头墙壁。
手肘后击以示不满,但很快变成了反手摁压在Kenchi的后腰,随着耸动,仿佛助力他进入一般。
然后还记得些什么?侧头将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皱眉喘息,越过肩膀和身后人深吻。后面撞得又急又重,被钳制得动不能动。Tosaka回身推离他,又马不停蹄跨坐上去。
不断上上下下,接吻外是紧密的相拥。大腿肌肉褪去发麻感,又返之腰腿酸痛,膝盖磨红。还不足够。
直到被抵回床第,睽别久日的性爱在身体摩擦出持久的耐心,谁也不射,谁也不先行。在高潮之前想得起来的是无限逼高的体温,汗水覆在对方身上,渗入床单,挥发进空气;还有Kenchi所说“不要闭上眼睛”——击倒他只凭那双眼睛。
他们倒回床上后大声喘气,Tosaka喘着喘着,侧头看Kenchi时大笑,笑声传进他自己的耳朵里,盖过了鼓动耳膜的心跳。Kenchi满脸莫名地问他为什么笑,过后却也一同笑起来。
Tosaka到俱乐部去,倚在更衣室门口,看Kenchi坐在那儿一圈一圈地往手掌缠绷带。“你要不要别做这个工作了?”他问。无一例外,Kenchi每每从这里出去,都带伤痕。
那就是Kenchi第一次反问他说:“那你要和我一起换个地方和身份生活吗?”
Tosaka没能回答;Kenchi也没期待答案。
比赛后回途中,Tosaka在雨里摔了一跤,惹笑了Kenchi。之前两个问题引起的微妙的无言和尴尬才一笑驱散了。
最近一切安静得过头,Tosaka冥思苦想完善他那套自制的加密文字时,一颗颗剥来吃光了冰箱的一盒巧克力。Kenchi回来时他正好吃到最后一颗。
糖纸都被他迅速掩了起来,来人却敏锐得像犬类一样察觉到了气息。他直接蹲在Tosaka面前,凑到嘴边去嗅。
“你偷吃了我好不容易买到的那盒巧克力。”嗜甜的人得出结论,眉眼阴郁。
解决方法是从他口里去至少尝尝。Tosaka的唇舌被较真地吮得发麻,他在深吻里伸手摸向自己,却会被Kenchi打开。那人很不合时宜地问他:
“你有那么多假证件假身份,换个地方生活,不容易吗?”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追问。
Tosaka知道他有话直言,随心开口。Kenchi看起来很简单,Tosaka觉得在他身边很安心;但是掌握对方很困难。他没有办法让Kenchi依自己的心,就如同他的不回答换来了Kenchi越加频繁地参加拳赛,对他只是说,“那好赚钱”。
因此即使Kenchi是有求必应的,Tosaka却觉得抓不住,没有自信给出确定的承诺或答案,说到底还对他有保留。
远远地看过Kenchi在工作,Tosaka决定打道回府。在室外站了很长时间,被高温蒸得头脑发晕。路过时而光顾的杂货店、从没踏足的药店、才下午就热闹的小酒吧,街边聚集着一些人,正那时传来一声枪响,吓醒了Tosaka。
从巷口窜出一人,手持刀枪。但Tosaka还没有辨明情况,紧接着就是更多枪响、尖叫。他被逃窜的人群撞倒时,已经听到依稀有警车鸣笛。
他刚刚起身,还没决定往哪里离开现场时,疏忽了自己也会被当成目标。Tosaka的余光瞥见了刀影,没来得及作反应,但立刻被身后冲上来的人带倒了,免于攻击。
“快。”
Tosaka只听见这一个字,身体先被扶起来,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,一路被那个人搀着跑到角落。
停下时已经到事故范围以外,才看清发起这一无差别伤害事故的人精神异常,像是个瘾君子,好几人倒在街边。渐渐地才听到自己和另一人的喘息,回头,是Kenchi。
“你受伤没?”他问Tosaka。但他扶着自己的左手,看来脱臼了。
从医院回来,Tosaka帮忙换衣服时,Kenchi便说,早就看见他站在那边不动;带倒他那一下左手撞上地面有些重。然后Kenchi抬头看站在面前的他,说:
“我必须要回日本了,Omi。”
“我们......”
Kenchi又说了两个字,而再没说完。Tosaka的记忆里,Kenchi第一次对他欲言又止。他一直提着的保持警惕的心忽然放下了,但是一直坠落到很深的地方,也许是无底的。
铺垫已久的帮派斗争以意料之外的方式忽地结束了,彼此间没有动一干一戈。据说日渐强势的“海邦”放言要暗杀包括“无限会”在内其他团体的领头,斩断所有后患。警察介入了对几位人物的保护程序,转移途中,帮派间翻局内讧,加上警局内部早已腐败,流传出来的版本将原因结果模糊非常。
但对于Tosaka的网络,除去他在握的真实倒戈局势外,其余内容也许不重要了。因为最终局面是“海邦”坐上了大头之位,Tosaka很清楚他逃不过鸿门宴一会。
很快前日那批违禁品就传来出问题的消息:一路从千里外运入镇上,到指定地点后提货时竟全部已替换成其他货物。
以这个由头,Tosaka,“Lune”,受邀前往“海邦”解决问题。
因为接下来几天他会“外宿”,故而整件事Tosaka都解释给Kenchi了。
Kenchi当然不希望他去,至少不是只身前去:“我知道你要说这件事和我无关,但是你和我有关。”然而又很明白无法左右Tosaka的决定。无论是他们中的哪一人,对对方都同样地不能予强求和改变。
他们心照不宣。
Tosaka前去了。Kenchi会猜想他在那里所经历的,Tosaka也知道Kenchi会不眠不休地等他。至少是在两天零五个小时后他回来,Kenchi就站在楼下。
“受伤没?”Kenchi问。
Tosaka摇摇头,脸上有一点轻微的痕迹。他也去倚在楼梯口,和Kenchi并肩:“有砝码在手,他们也不敢对我怎么样。
你什么时候走?”
“我跟自己说的,等你安全回来后。”Kenchi回答。
Tosaka转头去:“你上次那句没说完的‘我们’,是不是想说分开,结束?你是不是还想说什么当作没遇到你的废话。”
头脑略直的人惊讶得笑了:“你这也能猜到。”Kenchi带着笑,低下头去,笑也显出落寞的味道。
镇城一角的不知什么教堂鸣钟。水红色的夕阳漫在天空。这个地方的人各有各的生活,嘈杂的不安静。
“白痴,”Tosaka骂,“钟声响起之后,人和事还能回到响起之前吗?”
“知道了。”Kenchi答。
“知道就好。”Tosaka伸了个懒腰,“那至少还有一两天时间吧?”
“你想让我做点什么吗?”Kenchi看向他。
Tosaka连接了视线:“就,给我做饭,谁知道什么时候我能再吃到,还有陪我说话,再就是......爱我,Kenchi,和我做爱。”
他当然答应了。他们在时间范围内做了期望的所有事。
日本入了秋,横滨的海就像Kenchi说过的那样,空而冷而喧嚣。独他一人在夜的海边,但他也不算孤独的。即使不知道相见的时候,但一定会有相见的时候。
分别的时候Tosaka还又骂他“白痴”:“现在不吻我,你知道下次亲到我是什么时候了吗?”
Kenchi看脚下冲来又退去的海水,潮汐在月的引潮力下,一遍一遍地进退。海平面传来了月亮的光,他还是会一遍一遍地爱上他。